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27日10:16 周末报

　　椒江岩头村：一个村庄的毁灭

　　生命在这里打六折

　　到椒江的时候，是个阴雨天。当路旁刚刚出现管道状的化工设施时，记者摇下了所乘坐的汽车的车窗，瞬间感受到了这里到处弥漫着的刺鼻的异味。离化工区越近，化学品的气味越浓。随着厂名的更替，气味也随之变化，有时是死鱼的味道，有时是氨水味，有时气味呛得人直咳嗽。

　　在化工区主干道的一座桥旁，设有一个水闸，黑灰色的河水轰鸣着从闸洞里倾泻而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浓烈刺激的酸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岩头村就坐落在水闸的后面。这里的田地里基本上看不到庄稼，村里人也不多。一进村支书李玉正的家门，记者不禁感慨：“这么浓的气味，晚上能睡得着吗？”李玉正说：“很浓吗？今天还下过雨呢，应该好多了，我们早就麻木了，大部分时候已经闻不出味道了。”

　　记者从李玉正口中得知，岩头村所在的位置是椒江第一个码头，本来有许多温州乐清的渔民来附近海域打鱼，本地人则大部分做起了鱼贩子，这里到80年代末一直是椒江最大的水产市场。村里的年轻人也记得，在他们儿时，可以看到长满绿油油大米草的海涂，一群群海鸟上下翻飞，海涂上可以轻而易举地抓到青蟹、跳跳鱼等海鲜；岩头蜜橘还与黄岩蜜橘齐名。但是现在海里面黄鱼、大鱼、螃蟹都绝种了，一条也找不到了。从前这一带都是橘子树，后来化工厂不断排放废气、污水，橘子开花，花全掉了，橘子先是减产80%，现在干脆绝种了。李玉正抱怨：“化工厂把村民的饭碗砸了。”

　　“十几年前，我们都在门前的这条河里游泳，现在村里已没有干净的水塘，不要说下水游泳了，那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本地人连水井里的水都不敢用了。”李玉正说。

　　在岩头村卫生服务站里，记者找到了老村长丁祝来。他说，从前岩头村村民都是到附近山上取山泉水作饮用水，现在山泉水也不敢喝了，怕大气污染后水有毒。现在全椒江的河水都不能使用，椒江花了2亿多元从50公里外的黄岩山上引了水库的水来，每吨要收1.95元。

　　不久前，椒江区政府投资了4000万元在岩头村旁建了一座垃圾处理电厂。“这本是一项绿色环保的设施，在我们这里却成了新的污染源。”李玉正向记者抱怨道。垃圾电厂建好后，问题很多，排污的管道出现污水渗漏的情况，把附近池塘里村民养的鸭子全毒死了。运送垃圾的车子也非全封闭，在乡间路上一颠簸，垃圾满地都是。垃圾燃烧也不充分，臭气熏天，灰尘严重。“有时因为热，夜里睡觉打开了门窗，但睡梦中仍会被臭气熏醒，只能关上门窗。”“吃饭时碰上臭气吹过来，那真是倒胃口，简直要吐出来。有时晒干的衣服闻一下都会有恶臭，或者落上了一层黑烟。”

　　区里曾经派人去绍兴温州等地的垃圾电厂考察，结果发现岩头村的是最差的，别处高达4亿元的投入就让椒江区望尘莫及。

　　岩头村流传着一句自嘲的笑话：“别的地方人能活100岁的话，岩头村人只能活60岁——这里人的寿命要打六折。”

　　“岩头村不仅癌症死亡人数增多，患气管炎的人比例也相当高。”李玉正无奈地摇了摇头。据村里统计，1991年至1995年亡故的50人中，死于气管炎的3人；1996年至2000年亡故的38人中，死于气管炎的4人；2001年至2002年亡故的9人中，死于气管炎的1人，死于癌症的5人。

　　每年部队征兵时体检很严格，连续六七年，岩头村连合格的兵源也找不到。自从喝上自来水后，这里慢慢才又有了兵源。

　　今年上半年，岩头村的适龄妇女本来有免费检查身体的机会，但后来并没有让妇女们做检查。“可能是怕查出什么病来吧！”李玉正笑着解释。

　　总理两次批示，改观并不显著

　　岩头村村民将污染的矛头直指周围的医药化工企业。依照环保法规，医药原料药生产企业可执行废水排放三级标准，COD(氧溶解浓度、测量有机残余含量)控制在1000以内即可。然而，椒江的医化企业大多没有达到这样的标准。其废水COD严重超标，最高达到20000以上，并且还含有大量的有毒有害物质。而作为工业园区内最大的企业，海正药业否认自身对岩头村乃至整个椒江区造成重大污染，并且一再强调自己每年都在追加环保方面的投入。“如果从投入的总量来看，海正药业的投入确实是整个工业区中最多的！”海正污染事件的直接受害者林建勇对记者说，“但是按照海正这样的企业规模，它的环保运行费平均下来其实仍然偏少。”当地环保部门的人士表示，如今台州市医化企业平均利润在20%左右，按照这些企业的技术能力，如果严格执行环保标准，不仅没利润，还要倒贴钱。金元华告诉记者，很多化工厂的排污管，不到三年就被腐蚀了，这都是企业没有处理而直排污水导致的。污水不仅直接被排到河里和海里，而且很多时候还由于地基下沉，排污管接口裂开，直接泄漏到土壤里。

　　林建勇说，事实上，许多企业的环保设施白天使用，夜晚不用；环保执法人员来了使用、走了不用，和执法人员玩“捉迷藏”。还有一些企业，只将少量废水进入环保设施处理，而把大部分废水与冷却水混合后直接超标排放。

　　林建勇告诉记者，不仅是海正药业，园区内其他企业也都从这里往外排污。平时这些排污管道都隐藏在江面下，只有退了潮才能清楚地看到。2003年，椒江污水处理有限公司铺设了一条化工专用管线，收集医化废水。到现在为止，接入的医化企业废水并不多，海正药业虽然接入了，但废水并不是全部通过此管线排出。这些医药、化工厂主要通过这些隐藏的排污口排污，而且都是在下半夜或者凌晨，甚至在双休日的时候排污。

　　在岩头浦停靠渔船的地方，记者发现有几个隐蔽的排污口。一艘渔船上的船员说，这几个排污口几乎天天有污水排出，味道很重，晚上在船舱中会被熏得睡不着。浙椒渔5005号的看船工说，前几天有个人上船时不小心踩到了水里，脚趾甲就像女孩子刻意打扮一样被着了色；退潮后，泥滩上像墨汁一样黑。

　　严重的污染直接导致化工区附近水域中的水生动物几乎灭绝。2002年，浙江省水产部门耗资70万元，在椒江口安设了两台检测仪，竟然没有检测到一条鱼。

　　新华社曾经多次将当地的污染情况写成内参上报中央，温家宝总理对此也曾经两次批示，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污染的状况并没有多大改观。

　　台州环保部门觉得很尴尬，因为他们并没有强制执行权，即使发现企业超标排放废水、废气，环保部门也无权让其停工，以停止污染环境。当环保部门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时，时间可能已经过了几个月。环保执法力量的薄弱也制约着管理力度。台州市环保工作人员只有332人，其中具有执法资格的只有65人，而全市污染企业有4000多家，他们往往疲于应付，且收效甚微。

　　台州市耗资近2亿元建成了当地最大的污水处理工程——椒江污水处理有限公司，日处理污水可达5万吨。其中，设计处理椒江医药化工区废水能力为1万吨／天。虽然处理能力足够，但公司副总经理阮亨琅还是不敢与任何一家化工企业签订处理废水的协议。原因是阮强烈质疑化工企业的排污诚信度。他说，按规定，化工企业应开动自己的治污设备，使排放的废水达到国家三级标准，排放的废水并不直排入海，而是引到污水处理公司再处理，达到国家二级标准再排入海中。“但椒江医药化工区的废水超标几十倍都有可能，一接进来，我们辛苦培养几个月的细菌都会被杀死。”

　　眼下，岩头村的村民对于当地的治污已经不再抱有多大的希望，村民们认为唯一出路就是搬迁。早在2003年9月12日，市政府和村民们签订了搬迁协议，“岩头村的土地将被全部征用，全村集体搬迁到离这里两公里不到的‘朝晖小区’。”然而李玉正说，“时至今日，搬迁工作仍然停留在一纸空文上！”